梁舟的前世幻影出現之前, 英華就有一種古怪的預感, 他覺得，冥冥之中似乎自己也有種直覺, 預料到會有這樣的一天。

碧凜和劉榴等人本來和他們在一起, 但是當梁舟的前世幻影出現的時候, 他們卻全都不見了蹤影，似乎是有人使了法術, 在那個瞬間把他們暫時隔開了。

英華看著一身道袍的“梁舟”出現在他眼前, 當時他的腦袋就“嗡”的一聲，因為他想起來了, 他曾經看到過這樣的梁舟, 就在桃夭為他講述長鳴魔君的時候, 甚至就在梁舟剛才試圖封印無患木靈的時候，而那一個梁舟的左胸被洞穿，心臟不見了蹤影。

英華驚恐地看向“梁舟”的胸口，那裏被衣服包裹著, 看不出下面究竟是什麽樣子。

“梁舟”飄到了他的跟前, 像是看著他, 又像是沒看著他。

“多時不見，”他開口說道，“想不到還能有再與你相見的一天。”

英華根本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，打招呼嗎？還是問：“你是誰？”

“梁舟”說：“現在的我只是一個幻影，所以並不能回答你的問題，也不能與你對話, 哪怕你有多恨我，但是很抱歉，我已經死了。”

“恨……”英華想，我為什麽要恨你？

“梁舟”說：“穿心弓、描骨劍現世，人世或許會再有一番動蕩，這些我當年也做過推算，無奈此後與你牽扯過多，未來便看不清楚了，不過也無妨，未來是會變的。例如現在站在我眼前聽我說話的你，和當年想必也已經不一樣了吧。”

英華很想問問幻影，什麽是當年的他？他最早的記憶已經佚失，不記得自己當初成仙的機緣。他不記得自己是天生的仙人還是通過苦修得證仙班的人類修士，仿佛從有印象開始，他就是一個仙了，一個鎮守邊關的武將仙人。英華自己也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妥，天庭這樣的仙人太多太多了，大家的壽命都很長，因為無聊或者出任務，也時不時會去人間打個滾，記憶多了，人就會糊塗，所以不少仙人都習慣了只留下近幾百年的記憶或者特別喜愛的記憶，太過久遠的要麽拿出來找個法器存了，要麽就隨手抹去了。英華從來沒有想過，他的過去或許是有說道的，又或者即便想過，但故意忽略了……

有個名字幾乎在他的唇邊，呼之欲出了。

“長鳴。”下一刻，“梁舟”果然喊出了那個名字，英華因此忍不住微微晃了一晃。

“長鳴，”“梁舟”說，“或許我不該再用這個名字稱呼你，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，就是現在的我也和以前的我不同了，不，應該說，現在的這個我和我早已不是一個人，一切都是新的，不必拘泥過去。”

英華想要說什麽，明明滿腦子思緒如潮濤洶湧，但是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。

“梁舟”說：“我只希望經歷了這漫長的一遭，你能改變過去的主意，不然……”他忽然笑了起來。英華始終覺得這個幻影和梁舟雖然長相一樣，但是無論哪裏都不相同，只有那笑起來的樣子卻是一模一樣，是那種帶著點狡黠的壞壞的笑。“梁舟”說：“不然，我也管不了咯，咱們就此別過吧。哦，對了……”然後，他就如同碎裂的空間碎片一般突然就消失不見了。

哦，對了……後面他想說什麽呢，英華卻已經再也無法得知了。

把梁舟送進醫院以來，英華出現得不多，一方面確實是因為一星節目組的事情讓他分身乏術和不敢輕舉妄動，生怕給梁舟添麻煩；另一方面卻是因為經歷了與那個幻影的碰面以後，英華有些不知所措。英華不願意相信自己和長鳴魔君有關，他覺得這整件事都非常荒謬，因為他明明是仙人，而長鳴是魔，但反過來說，他卻又開始不斷猜測梁舟的前世和長鳴之間的關系。

從那幻影的話聽起來，梁舟的前世和長鳴並非友善的關系，不然也不會提到“恨”這個字，最有可能的是梁舟的前世封印了長鳴，而穿心弓、描骨劍統統都是長鳴的隨身法寶，所以被梁舟的前世一同封印。但問題是，穿心弓為什麽會認梁舟做主人？梁舟又是如何知道怎麽使用穿心弓？還有，如今盯著梁舟不放的人又是誰？

這些問題都很緊要，但是最緊要的卻是，英華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與梁舟相處了。

英華一直覺得他和梁舟會走到一起，一開始是肖貝妮的狐媚術造成的結果，因為當日在肖家中了狐媚術，兩人發生了關系，然後英華才本著負責的態度，想要給梁舟一個名分、一個結果，然而當時梁舟是拒絕他的。英華還清楚地記得當梁舟拒絕他的時候，自己心裏那種空蕩蕩的感覺，他第一次感到了不好受。

後來他一次一次地接近梁舟，雖然給自己找了很多借口，但最後唯一能站得住腳的理由只有一個，他確實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梁舟了。肖貝妮的狐媚術沒有那麽厲害，光是愧疚之心也不會令他始終對梁舟內心牽絆，英華想要跟梁舟在一起做很多開心的事情，想要和他“燒烤”，甚至只是見見他，哪怕什麽事也不做他也會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平靜舒適。那種感覺實在太舒服了，舒服到他覺得他們倆在一起就是天經地義的事，直到他聽桃夭說了長鳴的事，直到他們來到苗家大宅遇到了梁舟前世的幻影。

如果說，這並非什麽愛情，而是前世的不甘造成的羈絆；如果說，這也並非什麽良緣，而是一種前世宿敵的孽緣……英華不承認這一點，他無法想象自己與梁舟之間成為敵人，他喜歡梁舟，但是又害怕這種喜歡的背後有著他自己無法掌控的東西，他還害怕梁舟記起了前世的一切，會離他而去……

“唔？”梁舟擡起頭，看到英華正直直地盯著他看，滿眼都是痛苦糾結。梁舟心裏突然就抽搐了一下，他“哎喲”叫喚了一聲，險些摔了手裏的粥碗。

英華趕緊伸手扶住了，緊張地問：“怎麽了，哪裏不舒服？”

梁舟揉著胸口說：“剛剛……突然間這裏疼了一下。”

英華的手掌撫上梁舟的胸口，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手掌下方那溫熱的軀體，還有隔著皮膚傳來的一下一下平穩的心跳。梁舟的心臟並沒有丟失，他好好地在自己眼前，他，是梁舟，並不是以前的任何一個人。突然之間，英華的心又安穩下來，是的，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，他是英華，不是什麽長鳴，所以梁舟也不會是前世的那個誰！

“哎！”梁舟低聲驚叫，因為英華突然一把抱住了他，將耳朵緊緊貼在他的胸膛上，似乎在傾聽他的心跳聲。梁舟的臉紅了，手足無措了一陣後，輕手輕腳地把粥碗放到床頭櫃上，伸手輕輕撫摸著英華的背脊。他不知道英華怎麽了，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英華如此焦慮沒有安全感的樣子，這樣的英華讓他覺得很有人情味兒，很近，也很親密。梁舟這才意識到自己以前對英華其實是有一些不確定的，盡管兩人已經數次做過最最親密的事，但是在他心裏的某個角落，似乎始終認為英華和他不是一類人，英華總有一天……是要走的。

但現在不是那樣了，眼前的英華讓梁舟第一次有了踏實的感覺，他大著膽子，低頭親了親英華的頭發，男人便擡起臉來看著他。那雙深邃的眼睛又變得好像浩瀚的星海一樣迷人了，梁舟覺得對上那雙眼睛，自己的三魂七魄都簡直要被吸進去，他眼睜睜看著英華湊了上來，輕輕親吻他的嘴唇，來回的舔舐含吮，然後是把舌尖探進來……

“咳咳！”突然響起的咳嗽聲把梁舟嚇了一跳，他下意識地用力一推，英華就噗通一聲坐到了地上。

英華扶著床站起來，剛好宋飛拉開簾子進來。宋經濟一臉焦慮，梁舟本來以為他會註意到兩人的樣子，誰想到宋飛根本看也不看他一眼。

“嘉祥，公司臨時來了電話，你得跟我回去開會。”

英華站起身：“宋哥……”他看向梁舟，梁舟便沖他擺擺手。

“去吧，工作要緊。”他示意英華自己沒事。

“好，”英華說，“回頭再來看你。”然後才跟著宋飛匆匆離開了。

英華一走，梁舟便飛快地從被套裏面拿出了個平板電腦，打開群。果然……匆匆瀏覽完群內的消息，梁舟就知道英華又被黑了，而且這一次，已經是公關都很難救的了。

***

“宋哥，對不起。”英華走出來就看到宋飛靠著安全通道的墻壁在那兒吸煙，他的腳下已經聚攏了一堆煙頭。

宋飛聽英華的勸，戒煙已經有一陣了，可見此時的心情有多麽煩躁。在昏暗的燈光下，他擡起頭瞅了英華一眼，張了張嘴似乎想要罵他，最後卻化為了一聲重重的嘆息。

“為什麽不跟我說？”

英華失語，最後只能說：“對不起。”

時間倒回一個小時前，由於梁舟組織的反擊加上警方的聲明，對於英華的攻訐勢頭已經被削弱了不少，呼籲理性看待問題的言論趨於上風，兩方至少處於暫時拉鋸的狀態，但是就在這個時候，網上又接連爆出了幾段視頻，在這些視頻裏，扈嘉祥醜態百出，不是在夜店和打扮得不三不四的女人貼面熱舞，就是和一群看起來就不正經的狐朋狗友吞雲吐霧，他在賭場一擲千金，輸得一塌糊塗跪地求饒，喝高了衣冠不整荒唐行事……怎麽看怎麽讓人心生厭惡，與微博上營造的歲月靜好，積極向上的形象完全是兩碼事。這還不算完，最糟糕是有人爆出他和某同性名導有染，兩人聊天記錄暧昧下作，還有私房情色照片，更預告了會倒計時一波一波發出證據。

英華也是有苦說不出，他接收扈嘉祥的身體，對前塵往事卻並不完全了解，這次一口黑鍋扣上來，他整個人也是懵逼的。仔細在扈嘉祥的記憶中搜索再搜索，蒲夜店有、打牌喝酒有，但都是心情苦悶使然，扈嘉祥膽子不大，賭博雖然也有過，後來輸怕了倒也知道戒，至於那個有染，他是真的記不起來，不排除有人惡意造謠。

宋飛說：“你還不具備足夠的商業價值讓公司花錢來回護你，那邊爆料的人開口索要三百萬，要麽你自己湊錢，要麽就……”宋飛做了個爆炸的手勢，“我也幫不了你。”

見英華不答話，宋飛苦笑道：“嘉祥，你是不是有人格分裂，你宋哥我啊是真看不懂你了。”宋飛自問自己也算眼光夠兇，看人至少七八成準，眼前的扈嘉祥怎麽看都是一個正直坦率有擔當的好青年，跟視頻裏那個自甘墮落的人完全不是一碼事，難道他真的看走眼了？

英華遲疑了一下，才開口道：“宋哥，我沒騙你，我從來沒有騙過你。”

宋飛突然就火了，破口大罵道：“那你搞那些破事出來！我當初接手你的時候怎麽問你的，有什麽黑歷史都給我清清楚楚一五一十地說出來，寫下來，那個時候如果處理完了現在也不會搞成這樣！”

英華苦笑，說：“宋哥，那些事不是我做的。”

宋飛說：“喲呵，都這時候了還想著推卸責任，那視頻裏臉孔拍得夠清晰了，別跟我說那是有人故意整容成你弄的替身。”

英華深深吸了口氣，本來他是不想暴露自己身份的，但是宋飛是他的朋友，這些日子以來宋飛為了他四處奔走，他都看在眼裏，此時此刻讓朋友不開心，他實在心裏過意不去。英華思慮再三，還是開口道：“宋哥，也許你不相信，那些事我沒做過，其中有一些扈嘉祥也沒做過。”

宋飛掏了掏耳朵，什麽叫有些事扈嘉祥也沒做過？

英華說：“宋哥，我直接給你看真相吧。”就在這時候，安全通道裏的燈突然滅了，宋飛只感到扈嘉祥猛地沖著他撲了過來，他伸手一接，不由嚇了一跳。他手裏簡直就像是抱著一坨冰。

不是吧……宋飛哆哆嗦嗦地伸手探了探扈嘉祥的鼻息。

沒有！呼吸沒有！

宋飛一頭短發根根立了起來，再摸扈嘉祥的胸口，冷冰冰的身體裏頭靜悄悄的，沒有任何心臟搏動的痕跡。

就在宋飛張開嘴，一聲慘叫即將喊出來的時候，在黑暗中突然出現了一點光亮，光亮中現出了英華陰森森的臉孔：“宋哥，你現在信了嗎？”

宋飛看看英華，再看看自己手裏抱著的扈嘉祥的屍體，兩眼一翻，直接暈了過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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